猫季

汉 霄

霄汉泥途-卷四


熠王有个常年做着的梦,不曾告诉过任何人。

沉沉夜色下,四下里薄雾弥结,若顺着耳际泠泠的水声指引,他便总能遇见堤柳下立着的人,然而从来只见其背影,素衣墨发,身姿颀长挺拔似忪竹,就站在那里,袍角随风展动,便静谧如刚醒过来的画卷。

幼时每每疑惑,欲上前探其真颜,这梦就会戛然而止,只留给他个模糊的意向,日久也就歇了此心思,反倒能和那人言语一二。尔后年少,看过些山精野兽的志怪话本后,他开始琢磨这梦怕不是精怪所托,旨在引诱自己。

于是又一日入梦,他壮起胆子问道,“喂,我夜夜梦你,可是缘着你…不是人啊?”

“此话怎讲?”那人似在偷笑,尾调轻软得像蘸过他前日偷喝的酒。

“我看话本,狐狸精就最是喜欢干这种事了。”旭凤小心嘀咕道。

“那我若果真是狐狸精,你就不怕?”那人微微侧过头来,半面惊鸿若飞鸟掠水时伸脚在湖面打下的涟漪,眉眼舒朗似蕴藉着世间星辰。

奇怪他虽未见过那人样貌,暗地却始终觉着他定然是好看的,而今不过半剪侧影,已是看得他慌不自胜,遂结结巴巴地找补道,“你,你…长得果然,嗯,不愧是只狐狸精!”

“噗。”那人喷笑出声,挥手送他离去了后,便不再勤来,似同他的年少时光一并逝去般,渐渐隐没在了过往。

梦中夜下的景岸,他也再记不起,唯余那双眼牢牢铭刻在了心中,似悲似喜又似哀,总叫他莫名联想到俗世三千,却叫他从未放弃过在人间寻得双相似的眼。

当真是个不称职的狐狸精,勾引人都半途而废。

直到锦觅出现,搭救他的医族圣女,有普天之下最灵动的双眼,澄澈如秋水,所思所想都坦然铺陈开在眸中,像那人,不染愁哀的从前。

于是,他倍感亲切的向她示好,逗弄她,希望能留住这样的纯粹,笨拙的学做凤凰灯,演皮影戏,酿桂花酒…他待她的好,并非源自情爱,他比谁都清楚。

 

大战前夕,那狐狸精方再入了梦,却是来同他告别,旭凤不解,他只答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了,旭凤问他,“你是狐狸精,一念既起则可入梦,缘何不得来时时探我?”

那人只叹,“知无缘分难轻入,敢与扬花燕子争?旭凤,我愿你平安。”话尽梦即醒,旭凤惊坐而起,心内忽觉空空,怅然若失。

熠王的性命,最终结束在了战场上的剧毒流矢下,火神自肉身上复起,惊诧间想起梦里润玉的告别,忙不迭折返天界,璇玑宫却早已失去了归属。

燎原胆战心惊的看着站在璇玑宫外的火神背影,像绷直的弦,蓄满了杀意,下一刻即欲断。

“殿下,属下方才打探得知,在你下界的这些时日里,笠泽龙鱼余孽隐于洞庭之事,被天后娘娘所知晓,在洞庭与夜神殿下一战后,焚毁千里湖地,封禁了洞庭以示警醒,龙鱼一族尚生死不明,以水神为首的水族正为此与天界…”燎原陪着火神蜗居下界已久,此番回来见天界风声鹤唳,已察事态有变。

“兄长和龙鱼一族是何关系?”旭凤急怒,不耐打断道。

“这,笠泽的龙鱼公主簌离,正是大殿下的生母…多年前,也是缘着大殿下真身难掩,被娘娘察觉,带兵屠灭龙鱼全族,带回了大殿下。”燎原心觉不忍,试图含混过去。

旭凤却转身,直指燎原厉声问道,“兄长又是如何被发现带回天界的?你且直言!”

“簌离公主是产下大殿后,方知其身为龙,继而意识到殿下的身世,却因早与洞庭君有婚约在身,被王室所驱逐。为掩大殿身世,将其幽囚笠泽…日日断角剜鳞,伪作鲤鱼藏在了湖底,娘娘是从何得知的尚无人晓,大殿下却是服食过浮梦丹的。”燎原飞快的说完,噤声退到了侧旁。

旭凤征然,脑中一片空白的提步就走,茫茫然赶到洞庭,极目所望是伏延千里的焦土,漫天的毁痛与恨疚把他淹没。为什么没有早些警觉,儿时的兄长是缺失了记忆的?为什么不曾把他肩颈处的伤痕放在心上?为什么不过问他的身世?为什么当时他不知道的,自己都不曾去尽心了解?为什么,不过月余,却已物是人非?

他成负伤的兽,跪倒在洞庭湖岸痛声嘶吼,下界时兄长与他的梦中相会,为何在中断后又忽然告别?可是对他已生怨愤,再不愿相见?

唯他自己知,在战场上失神被流矢所伤时,他想起的是那双眼和那句话。人间几十载,他在身死的前一刻,已然发觉了狐狸精的厉害之处,引他心心念着,照着他的影子在人间寻了近十年;引他痴痴记着,在他告别后反复思量那几句话,再顾不上其他;引他生生悔着,在气绝前不能再见到他,不曾拥抱他吻住他眉眼,直抒胸臆。

人间的熠王在无人知的梦里痴恋上了“狐妖”,复醒过来的火神,在懵懂里意识到了自己的心,抛开所有的枷锁与身份,既是爱了,又有何错?

可却遍寻不到润玉了,他不在星原,不在洞庭,他成了昨日之日。

 

“火神殿下这是何意?莫不是在为万万洞庭生灵哭丧啊?”讥讽的声气在头顶乍响,旭凤缓缓抬头,看见了青衣蛇仙。

“你走吧,这里不欢迎你。天后所犯之孽,固错不在你,但想必你也知何谓怀璧其罪,她做下的种种皆是为你,就别再来挑战我们洞庭水族的忍耐力了。”蛇仙顾自说完,摇扇欲走,衣角却被一只手死死拉住。

“你告诉我,我兄长他在哪里?你是不是知道…”旭凤连声问。

“知道,也正是润玉叫我来告诉你,从此前尘作罢,他不再是夜神,你与他也再不是兄弟。今后,水族与鸟族势不两立,再会只论敌我,最好不若不见。”说完,蛇仙扯出袍角就要走。

“他在哪里?你叫他…来见见我可好?我可以在这里等他!”旭凤挣扎起身,声音里透着哀求,原来爱一个人,竟是件如此哀怒不再由己之事,偏却甘之如饴。

只为见他,刀山火海都闯得。

“那你是等不到了,他现下丹元俱损,已被逼现形潜下湖底沉眠了。”蛇仙说完遁入水族结界,气息瞬失,旭凤追赶不上,只能呆立原地,为着他的话揪心不已。

他想起在人世,润玉最终的告别,乍觉冥冥中似有什么在拉扯着他们分离,他向前,润玉却驻足原地,甚至步步退去,旭凤没有转身的余地,连目送他离去都不能,巨大的不甘就此洞破心脏,在胸膛中燃起熊熊执念的暗火。

他既是六界战神,面临的所有战役,就绝不认输!

母神欠下来的,他还!他辜负了润玉的,他赔!润玉想要的,他给!他想要的,逼也要逼得润玉给!


***小剧场

旭凤:媳妇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追回来的,握拳!

润玉:把话说清楚点,来,再大声重复一边。

锦觅:不要怂,就是干!

燎原:(捂眼)太惨了!简直惨不忍睹!

狐狸仙:人老了体力不济,我红线还没搓出来,你别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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